粗茶淡饭贫中味 困学勤耕乐有余
——何燕生教授回忆“文革”中的净慧长老
“去年第三届黄梅禅宗文化高峰论坛期间,我在四祖寺与净慧长老见面时,我们一起吃饭,老和尚还是像几十年前一样,习惯性地为我夹菜。我告诉他,我现在已经年过半百了,可他说,‘在我眼里,你还是一个孩子’。”
第四届黄梅禅宗文化高峰论坛期间,笔者采访祖藉湖北新洲、现任日本郡山女子大学宗教学教授何燕生先生。谈及生活禅在日本的传播状况前,何教授深情讲述了与净慧长老在患难中结下的奇缘。一幕幕痛苦、辛酸中夹杂着温馨和幸福的场景,犹如不断变换的电影“蒙太奇”镜头,在时光的长廊中缓缓流淌。
时光倒回那举国颠狂的年代,1963年,而立之年的净慧长老因为编辑虚云老和尚法汇,被打成右派,正值弘法利生的黄金年龄,却被迫与佛法“划清界线”。在从北京、广东等地农场劳动改造多年后,又被遣返家乡湖北武汉市新洲县汪集农村,在父母居住的房子边,用稻草、树枝搭了一间茅棚,算是栖身之所。何燕生家所在的村子,离长老的村子大约二里地,可谓“鸡犬之声相闻”。
当时刚上小学一年级的何燕生,好奇地打量这位“不速之客”:肩头似乎永远不离一根扁担,不是干农活,就是修水库,或者挑塘泥。三九寒冬穿着一件破棉袄,袖子短得只齐胳膊肘,扣子全掉光了,只好在腰间系一根草绳遮挡风寒。
大家都叫他“黄和尚”,因为他可怕的右派身份,因为那时整个社会的宣传机器都认为传统文化和宗教是封建迷信,所以几乎没有人跟他来往。
“没想到,这样一个大家都躲的人,我父亲却把他奉为座上宾,请他到家里来吃饭,还让我做他干儿子,叫他二伯(长老在家中排行老二),我们村里的小伙伴都笑话我,那时我真是好恨自己的父亲,怎么这样好坏不分呢!”谈及这个颠倒是非、疯狂荒谬的年代,何燕生唏嘘不已。
原来,何燕生的父亲解放前读过六年私塾,这在农村已经是稀有难得的秀才了。父亲虽然生活在粗糙的乡村,却有不错的古文功底,还喜欢诗词书画。有一次修水利,何父写了一首诗,想请人“和”一首,却无人能揭榜。有人出主意,说“黄和尚”很会写诗,比如他曾经自嘲自己是“南腔北调人,东倒西歪屋”。于是,这首诗悄悄“走私”到“黄和尚”那里。当一首高水平的诗作出现在何父手中时,长期生活在文化沙漠中的何父,犹如久旱逢甘霖,孤独者遇知音,欣喜若狂。他不顾严酷的政治环境,开始公开和这位大右派交往,认他作亲戚。两人有时夜里在家关起门来写诗唱和,还高声吟诵。
“印象中,长老不仅是出口成章,而且是妙语连珠。也许是因为他有坚定的信仰,再就是有丰富的精神世界,所以从来没听他说过一个苦字,更没听过他抱怨。”何教授回忆,长老那时有个笔名叫“三笑”,从侧面反映了他坚强乐观的心态。
“文革结束后,姜文和刘晓庆演的一部叫《芙蓉镇》的电影,就是反映那一段黑暗岁月的,片中男主角也是个右派,和二伯有些经历很相似,我看了很多遍,看一次哭一次。”
幸亏“诸行无常”,加在净慧长老身上长达15年常人难以想象的屈辱时光终于结束了。1978年,长老被摘掉右派帽子,到当地的贺桥太平中学做语文老师。作为这所学校的高中生,何燕生虽然没有直接上过长老的语文课,却意外享受到能填饱肚子的待遇。原来,学校过去经常克扣学生的口粮,学生交给学校一斤大米,只能吃到大约七两米饭,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经常喊饿。净慧长老除了教书,还管生活。心中满是慈悲的长老,很快改变了这一状况,将学生们交的口粮足斤足两蒸成米饭,学生们从此不再饿肚子。
其后,长老很快被调往北京中国佛教协会工作,并负责《法音》杂志的编辑。
在长老的引导下,何燕生的命运也开始发生大逆转。他高中毕业后,通过了统战部组织的中国佛学院入学考试,成为中国佛学院一名学生。这期间,每到周末,何燕生就像回家一样,到长老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吃住,帮忙抄汇款单,抄稿子等等。长老让何燕生读憨山大师、莲池大师、苏曼殊等高僧的著作。“那时候,长老给我和我的那些同学做饭吃,他很会搭配,做的罗汉菜很好吃,总是不断地给我们夹菜。”
1983年,何燕生结束在中国佛学院三年的本科学习,前往日本留学,长老高兴地赋诗一首相送。
“记得1988年我从日本回到国内,去北京看望长老,有一个晚上,长老来敲我的门,笑着说河北省让他去石家庄筹备省佛协成立事宜并主持工作,我当时,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心系苍生,心系佛教,更有着对美好明天的向往。”
长老到河北省佛协工作后,很快创办了全国第一份禅宗刊物《禅》刊,因为严重缺人才、缺稿件,长老要求何燕生翻译日本著名禅师铃木大拙等人的作品,让何燕生锻炼了才干,增长了见识。
“我终生感恩长老,他改变了我的命运。”,何燕生说,“长老的伟大品格时刻体现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,对我来说,他给我的身教要超过言传,无形中渗透到我的心灵深处,让我终生受益。”
何燕生说,长老从不浪费一张纸,写字时永远都是工工整整,即使留张便条,都很用心。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得整齐有序,要找一样东西,随时可以抽取出来。连拆信封的时候,都十分认真。先坐下来,用剪刀剪开口子,用手指在信封上弹两下,取出信,身子坐得端端直直地看。“我从来没见过长老靠过椅背,这其实就是一种很深的修行功夫,说明时刻在觉照中保持正念。”